和陶渊明、杜甫的身前寂寞不同,陆游在生前就享有盛誉。时人以尤袤、杨万里、范成大、陆游并称,视陆游为“中兴之冠”[17],被推为南渡诗坛稳操牛耳者。对陆游诗中的主流创作,即引人注目的爱国诗歌,在当时就引起了足够的重视。郑师尹在为《剑南诗稿》初版作序时就点到放翁诗“忠愤感激,忧思深远”的特点。杨万里说陆游“重寻子美行程旧,尽拾灵均怨句新”[18],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云陆诗“多豪丽语,言征伐恢复事”。即使在明朝中叶前后七子高呼“诗必盛唐”之际,陆游还是被推为“广大教化主”[19],受到士大夫重视。这个视为“诗魂”的主体精神,在民族危难深重的关头,更多的人是从陆游诗歌中汲取了自强不息的精神力量。然而,这一部分爱国抒情诗,在整部《剑南诗稿》近万首作品中的实际数量和所占的比重,不是特别多,远远不敌他的闲适诗,却能给人以“集中十九从军乐”的深刻印象。这说明一种精神和与之相应的篇章,有时并不需要绝对的量化,关键在于感发的强度、真切的程度、持久的魅力。正如纪昀所言:“此种诗(指《书愤》)是陆游不可磨处。集中有此,如屋有柱,如人有骨。”[20]这些诗,不论在整部诗稿中的数量比例多少,将永远是陆游诗的脊梁。古代论者在感动此种精神的同时,在选诗评论方面,却呈现出另一种光景。由于这类诗常集中在知名度较高的几首名篇中,为人所共知。所以,一些选家在选辑陆游诗歌时,为体现选本的特色,避免复出,对这类诗歌反而言之甚少或者约略不言了。不少选家往往“略其感激豪宕沉郁深婉之作,惟取其流连光景”[21]的诗歌。包括深受陆游的精神感召的宋代诗人刘克庄、元代方回,都喜欢摘章截句,激赏诸如“重帘不卷留香久,古砚微凹聚墨多”等,以至于有的读者以为陆游只是“苏州一老清客”[22]——这是一种倾向。另一种倾向则是,一些论者因为有感于陆游盛名,于是求之过深。在选辑评点陆游作品时,殊多留意于圭璧之瑕可供臧否之处,还特别胪列了陆游诗中重见复出和稠叠句法加以针砭,放大诗人贪多务得、出手率尔的疏误。陆游晚年诗,瑕瑜互杂,不暇剪除荡涤,这是事实。但正如唐诗之美,《全唐诗》未必首首精湛一样,我们看陆游,也应持辩证的眼光。陆游诗的艺术成就,固不像贺裳所言“才具无多,意境不远,惟善写眼前景物而音节琅然可听”[23],诗作繁富有所复出,不应成为全盘否定陆游的理由。陆游诗是经得起删选的,在诗稿中立意与诗艺双馨的作品,比比皆是。其名篇与文学史上任何一位大家相比,均毫不逊色,正如四库馆臣所言:“安可以选者之误,并集矢于作者哉!”[24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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