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火光的映照,使他的眼睛显得特别歪斜、深陷,而且红红的。他的额角上牵动着深刻的皱纹;他的胡子顽强地、有力地高翘着;他的鼻尖微微地带点勾曲;嘴唇是颇为宽厚而且松弛的。
他说起话来就像生怕人家会听不清或者听不懂似的,总是一边高声地做着手势,一边用那深陷的、歪斜的眼睛看着我们。
又因为夜的山谷中太不清静,他说话时总常常要起身去开开那扇破旧的小门,向风雪中去四围打望一遍,好像察看着有没有什么人前来偷听一般;然后才深深地呵着气,抖落那沾身的雪花,将门儿合上了。
“……先生,你们真的愿意常常到我们这里来玩吗?那好极了!那我们可以经常做朋友了。”他用手在这屋子里环指了一个圈圈,“你们来时总可以住在我这里的,不必再到城里去住客栈了。客栈里的民团局会给你们麻烦得要死的。那些蠢子啊!什么保人啦,哪里来啦,哪里去啦,‘年貌三代’啦……他们对于来客,全像是在买卖一头小牛或者一头小猪那样的,会给你们从头上直看到脚下,连你们的衣服身坯一共有多少斤重量,都会看出来的,真的,到我们这个连鸟都不高兴生蛋的鬼地方来,就专门欢喜这样子:给客人一点麻烦吃吃。好像他们自己原是什么好角色,而往来的客人个个都是坏东西那样的,因为这地方多年前就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了!真的,先生……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些人的:他们自以为是怎样聪明得了不得,而别人只不过是一些蠢子。他们自己拿了刀会杀了人家—杀了蠢子—劫得了蠢子的财帛,倒反而四处去向其他的蠢子招告:他杀的只不过是一个强盗。并且说:他之所以要杀这个人,还不只是为他自己,而是实在地为你们蠢子大家呢!于是,等到你们这些真正的蠢子都相信了他,甚至于相信到自己动起手去杀自己了的时候,他就会得意扬扬地躲到一个什么黑角落里去,暗暗地好笑起来了:‘看啦!他们这些东西多蠢啊!他们蠢得连自己的妈妈都不晓得叫呢!’真的,先生,世界上就真会有这样一些人的。但他们却不知道:蠢的才是他们自己呢!因为真正的蠢子蠢到了不能再蠢的时候,也就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的。那时候,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,就是再会得“叫妈妈”些,也怕是空的了吧。真的啊,先生!世界上的事情就统统是这样的—我说蠢子终究要变得聪明起来的。要是他不聪明起来,那他就只有自己去送死了,或者变成一个什么十足的痴子、疯子那样的东西!先生,真的,不会错的!我们这里还发生过一桩这样的事呢:一个人会蠢到这样的地步的—自己亲生的儿子送去给人家杀了,还要给人家去叩头赔礼!您想:这还算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!人蠢到这样的地步了,又怎能不变成疯子呢?先生!”